立春之后,雨水渐多,绵绵洒洒落不断。天空似乎漏了个大口子,水仙站在慈宁宫的长廊里想着,今日暴雨滂沱。
荣予的眼幽深不见底,落在漆红长廊里那抹纤瘦的身影上。
她似乎变了抑或是她刻意装出来迷惑他的样子,他承认,这一次她装柔弱的样子实在太像。
似是感受到了探寻的目光,水仙一回身便见沉着脸望着她的荣予。
她心下一僵,飞快瞥一眼他的脸就低下头去,强自镇定向他福身,“荣王吉祥。”
从前想见见不到,每次都得让她费尽心思打探他的行踪,绞尽脑汁地做出与他偶遇的样子。
水仙心底又是一阵苦涩,成长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前得不到现在不想要。
尽管现在她也要不到,最起码不相见是她现在的心愿。
“永福寺到底让你变了还是心机更深沉了?水仙,你在怨我是么?”荣予醇厚好听的嗓音在她听来像把尖刀,虽然千万次告诫过自己不对他有任何想望,他便再伤不了她,但是他这样冷酷的质疑询问她的时候,心,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那把尖刀戳中了。
是的,当年被她截下的书信是京城二十里外出现一波土匪,请求荣王告知帝听,派兵剿灭。
她拖延了一夜的敌情,到第二日的时候,造成一个村庄被洗劫,三十口百姓生亡。
她又怎么能怨他,尽管是他把她窝藏书信的事实告知皇上,从而惹怒皇帝把她幽禁在永福寺里。
“荣……荣予哥,我不怨你,也不怨谁,都过去了。从前是我不知羞耻……故意缠着你,现在不会了……”
水仙还要说什么,却被荣予急急打断,“不知羞耻,你也知道!”
他是什么表情,冷酷如腊月坚冰,她认清了,放下了,难道不正如他所愿,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,她在心底默默说,再见了,荣予。
她把所有少女单纯的时光都放在了荣予身上,在最初被打入永福寺的那些日子里,她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,做梦都是他带着千军万马来接她的场景。
现在想来,她爱着的不是荣予,而是少女那一颗渴望被呵护被疼爱的心。
现在她仍带着淡淡的酸楚,她知道,可惜的不是离散和失去,而是没有好好告别。
就让她在倾雨覆盖的深宫里说一声再见,再见了,少年时光。
梳理过这些事之后,她仿佛重新活了过来,每日里沉静在抄写佛经里,有时被太后唤去说些话,家长里短的,像是在给她挑选夫婿。
值得高兴的是,她能够坦然面对荣予了,在他与太后请安说话时,她也能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默默听着。
太后对她的改变似乎很满意,私下里叹她,“放下就好,放下就好……”想来,从前她也听过许多让她放弃他的话,那年少无畏的一颗心啊,只有在狠狠伤过之后才听得懂那些训诫。
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,太后见她脸上的肉多了点,终于放心让她回家去。
公主府已不复从前的荣耀,只住着一个孤女郡主,太后一早接她入宫住了这么久,大约是告诫那些有心没心的人,她,水仙郡主,依旧有这位老祖宗给她撑腰。
水仙感激的献上自己连日抄写的佛经,对于在她生命中所有温暖尽去的时候,能够有人为她谋划未来,她已经很高兴了。
三月初,粉桃开遍,梨花千树。
早有府内婢女看了回来,听着她们兴奋的讨论,水仙心下也有了游玩心性,准备好出门的日子却下起丝丝细雨,婢女青梅撑着伞送她到公主府门外。
“郡主,还是改日去吧,您瞧这天灰蒙蒙的,还不知道要落到几时呢!”
“正因为下雨人少,赏花才清净,你回去罢。”水仙接过婢女手中的伞撑开来走入雨中。
青梅小跑几步跟上,急道:“郡主,那让奴婢跟着伺候吧。”
“不用,我一个人可以。”
青梅还待追上去,心里又有些顾虑,这一停顿,就见水仙走得远了,水蓝色衣裙在雨丝中划出一片湛蓝天空。
舍掉马车她想步行着看看这座城,一别两年多,市井之气已然令她感到陌生。
走过两条街道就到城门口,她脚程教快,不带青梅也是怕她跟不上。
在永福寺,她做过的无聊事情太多,每日绕着自己的小院散步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手段,虽然散开散去都在一个院子里打圈。
远远就看到山头上姹紫嫣红,桃花梨花都在竞相开放,水仙提步上前,鞋上已沾染上雨水但还未湿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