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珏捏紧手,一年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,他大喊着:“可是如果不是你非得逼我复读,那我也不会挨打啊!”
水晶球内的液体慢慢淌到鞋边,如同一双手环住宁珏,在哭诉,希望宁珏替它伸冤。在被摔坏的纪念品面前,宁珏不能低头,他绷着身体,好像陷入松脂的飞虫,无法呼吸:“你还让我考不上再读一年,但我根本不想复读,一次都不想,也不是非要来A市。我是人,我不是你的小狗,你不能要求我全部听你的话。”
宋烁的手指细微抽动了下,明显也生气了:“你怪我?我给过你选择,也没把刀架你脖子上!高考之后,是你自己拎着蛋糕来家里,生病哭着说‘我会去复读’。”
宁珏含着眼泪:“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啊。”
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,但却比前面的指责都更加有力,强行敲碎了毛玻璃,扎进宋烁的耳朵里,连同心脏也猛然抽动了下。他点点头说:“原来是因为没有人对你比我更好了,所以才选择了我,是吗?换一个人对你好,保护你,替你出头,你就去当别人的小狗了,是吗?”
宋烁的眼神冷冰冰:“早知道这样,我管你干什么?你乐意读你的破学校,你就去读,乐意在奶茶店做学不到任何东西,还累死累活的工作,你就去做。你死在外面我都不会——”
宁珏耳朵嗡的一声,原本气得涨红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,他终于低吼出声:“你不怕我生气吗!”
宋烁摊开手臂,盯着宁珏:“来,你生一个我看看。”
宁珏僵硬地站了会儿,绝望地发现,自己连生气都不敢。宋烁打架没有输过,而宁珏唯一成功的打架,是宋烁站在他的身后,才大获全胜。已经成年,已经成为准大学生的宁珏依旧渺小,面对宋烁是以卵击石。
“我说我不想复读,但我也去了啊,”宁珏掉了眼泪,“……你总是这样!用成绩要求我、说这么难听的话、很少夸我。这和之前妈妈对你有什么区别——”
“滚出去,”宋烁的脸色彻底冷下来,“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。”
宁珏僵站了片刻,见宋烁真的开始游戏,才终于走出了房间,但宁珏即便生气,却连关门都是轻声合上的。
——如果让宁珏导游介绍宋烁的卧房,宁珏会说,这扇门内关着这个世界里最无情、最冷漠、讲话最坏的恶兽,不可靠近,否则将被撕咬得遍体鳞伤。
晚上吃饭时,宁珏趴在房门处,听见宋烁在餐厅吃饭的声音。监控已经自作主张扣掉了电池,不会有人看见宁珏这副傻样。
宁珏想,宋烁应该首先求和的,他摔坏宁珏的纪念品、恶意揣测宁珏的想法、固执地监视宁珏的行踪,这样不好。或许宁珏也有错,不够听话、出尔反尔、用宋烁最难过的家庭刺伤他。但都是在宋烁的话语之后,被激怒了才说出来的。
如果宋烁可以敲敲门,来叫宁珏一起吃饭。宁珏想,自己不会固执己见,也不是不可以道歉。
但宋烁没有。
半夜,宁珏饿得厉害,只能悄悄潜出,在冰箱里找到一颗罗马生菜,以及两根火腿肠。盗回卧室的路上,他看见垃圾桶里反光,似乎是水晶球残骸——宋烁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地扔了这份礼物。
由于夜盲,看不清其中全貌,也担心玻璃片扎手,因而无法捡回。没有为其伸冤的宁珏,只能对着垃圾桶哑声说“对不起”,之后蜷在床上,仍是很伤心。
一连五六天,两人之间都没有发生任何对话。
唯一一次说话,是宋烁先说的,但并非求和。
是在开学当天,宁珏拖着行李箱,在餐厅吃买来的早餐。三明治吃到第五口时,忽然听见宋烁说:“既然你不想。”
宁珏抬头。
“那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。”
宁珏微微睁大眼睛,忘记了咀嚼。
“你说得对,你已经成年,读大学了,不必事事经由我的同意再做,那块手表你可以扔了,”宋烁没什么表情,语气平静,“正好我最近也忙,没什么工夫管闲事。”
宁珏怔了片刻,只憋出句:“可是手表很贵。”
往常,宁珏说出一些不聪明的话时,宋烁都会笑,但这回没有:“不是你觉得不自在吗?宁珏,做人不能这么贪心,既想吃甜食,又不想蛀牙,没有这么两全其美的打算——戴还是不戴,你最后选一回。”
宁珏用力攥着筷子,低声说:“……我不戴。”
宋烁点点头,说“好”,起身时又听见宁珏说:“我开学你也不去了吗?”
“不去,”宋烁冷淡地说,“我没空。”
以前宋烁也总说自己很忙,宁珏知道这并非谎言。十七岁时,宋烁同家里决裂,开始谋求独立,所以即便是在大学阶段,宋烁依旧是用实习与工作填满时间。
不过,在宋烁的世界里,宁珏总是以另一套时间标准计量,如果是宁珏哭了、考试前紧张了、有不会的难题了、有想吃的甜品了,宋烁总能挤出时间,来完成宁珏的心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