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近买了什么喜欢的玩意吗?这个月给你的生活费,月初就用完了,”宁齐拿毛巾擦干净手,“等会儿回房间我给你取,这两天我忙着处理你妈妈手头上的项目,脚不沾地的,都没睡过几次好觉,现在手头也没多少现金,先给你五百,不够再问我要,好不好?”
父亲并不知晓宁珏的性向,宁珏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倾诉,只有点头。之后宁齐取了五百块钱给宁珏。薄薄五张纸币,如同铁砣,压得宁珏心生羞愧:“我会省着点花的。”
“知道了,”宁齐温声,“睡觉去吧,啊。”
但方紫阳没有守信,第二周,他如同龙卷风过境,再次席卷走宁珏的钱财。
“下周再借我点钱吧,我想买双鞋,行不行?”
宁珏意识到不对,警告对方:“你再问我要,我就告诉老师了。”
方紫阳扇了宁珏一巴掌,轻蔑地说:“说呗。有监控吗,谁信你?今天说完,明天揍死你,信不信?记得拿钱,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了。”
方紫阳的成绩优于宁珏,而且善于在老师面前扮乖弄巧,倘若告状,宁珏大概率不占优势,第二天还要白白挨打——他拿准了宁珏这一心理。
夜晚,宁珏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,计算五百块钱可以支撑多久,心下萌生焦虑,却又不能辗转,怕吵醒下铺的同学,直到三四点才疲惫睡着。
白天仍是无休无止的学习。已经快到期中,班级内一片死沉,都低头写着试卷。宁珏的同桌忽然瞥见他的动作:“你存这么多垃圾干什么?”
宁珏含混其辞,将手中用完的草稿纸,一齐塞进桌洞里。
桌洞里不止有草稿纸,还有用完的笔芯、笔壳,只剩一小块无法再使用的橡皮擦、一小截2B铅笔芯,许多许多无用的东西。机械地囤积这些有用或无用的零件、细碎的纸片、水果等等,才能让宁珏感到安心。
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囤积的癖好,是在小学四年级,班级同学发现宁珏没有妈妈,试图排挤宁珏时,他开始囤积,后来逐渐成了日常的习惯。
当下这样严重的、必须囤积才能缓解的焦虑,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。但在半陌生的环境里,在方紫阳可能存在的窥伺目光中,宁珏故态复萌,以至于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。
五百块钱很快用光了,碰上宁齐在外出差的时间,宁珏又不太敢问宋雅兰要钱,犹豫之下,向宋烁发送消息。
宋烁很快回复:要多少?
宁珏还没有想好,聊天页面已经弹出四千的转账,宋烁甚至没有问缘由,只说:不够再跟我说。
那一刻,宁珏迟钝地想起宋烁给出的承诺,如同找到依托,迫切地发送消息:你最近可不可以回家一趟?
宋烁:我在准备大创比赛,这个月都没空回来。
又说:早点睡觉,明天把今天没背下来的文言文抄两遍给我看,知道了吗?
即便求助,宋烁也无法回来。宁珏一点点删掉对话框里的文字,好像有一桶冰水,不由分说地浇灭才堪堪升起的小火苗。他关掉手机,窝在被子里,强迫自己入睡。
如果宁珏是一部历史史书,那么十二月,一定是这段历史中最为黑暗的岁月——方紫阳一共问宁珏要了三次钱,数额不等。但却没有恪守承诺,某次经过方紫阳所在的班级时,宁珏听见他们在探讨自己的性向,哈哈大笑。
当天下午,方紫阳再次问宁珏要钱,宁珏质问:“你是不是告诉他们了?”
方紫阳不耐烦:“快点给,别废话了。”
宁珏死死盯着他:“你说,是不是?”
“是又怎么样?这事本来又不只有我自己知道,”方紫阳索性开始强行搜身,“快点给钱!妈的,磨磨蹭蹭的。”
“我没带钱,”宁珏大吼,“我以后都不会给你钱!”
方紫阳瞪大眼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”宁珏字字清楚,“我以后,都不会再给你一分钱——”
拳头重重砸到宁珏的脸颊,像一把铁锤,将冷得结冰的冬天,敲出了瓦解的裂纹。
12月25日,这段黑暗历史中,有了高潮节点。
宁珏第一次尝试打架。他的手法笨拙,只会单调的挥拳,与用头撞对方。但很遗憾,在场博弈中,宁选手注定无法赢得他人的投注,以失败告终。方紫阳的身形比他高大,力气也更为莽撞。他拎着宁珏的领口,一遍遍问“给不给”,宁珏耳朵嗡鸣,有温热从鼻腔里流出。
“小鸡仔,还学别人打架,”方紫阳捏着宁珏的脸,“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,废物。”